良性生活 | 摇摇晃晃的人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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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性生活

摇摇晃晃的人间

by 云也退

 

云也退

作为一个内心细腻的人，

有时，哪怕只是在咖啡馆里小坐，

我都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感动。

5256000分钟前

星巴克正在占领城市，现在，哪儿哪儿都能见到logo上那个长发女人脸，就像美杜莎一样，面带微笑，盯着你看，你不知不觉就被石化了。怪不得中石化的股票总是有股魔性。

当年可不是这样，当年，找一家咖啡馆不是容易的事，就算找到了，你也会发现那里除了咖啡还提供捞面、水饺、养生菌菇汤和飞行棋。那时我们住的地方，距离最近的一家星巴克有两站公交车的距离，开在一个小公园门口，即便路过，我也从未进去，总觉得那是外国友人的聚集地，相当于大使馆。

所以第一次去星巴克的记忆就特别深刻了——不仅仅因为是第一次，还因为那是八月头上的一日，刮了两天的台风依然意犹未尽呢。

雨势比较小，但时不时的会压下一片猛烈的阵雨，街上到处是破伞，车辆开起来失魂落魄，连地上的斑马线都被吹弯了，熟人路遇的招呼语都是“什么风把你吹来啦？”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来到星巴克——动议当然是问题少女提出的，她那会儿对极限运动很感兴趣。

一个保安正拿着粗绳子拦公园入口，另外两个保安滴滴地吹哨哄散行人：“不能走了！”有工人正把一块写着“台风危险 全天闭园”的金属牌焊到铁栏杆上。我能看到公园里有树倒了。保安没戴帽子，发型都是阴阳头：刚刚被风吹过的那一面属阳，另一面属阴。

“星巴克能进去吗？”问题少女捂着帽子、扯着嗓子问。我顽强地给她举着伞，那模样就好像刚刚逮住一只凶暴的蝙蝠。

“快走啊！”保安挥手把我们轰进去。

一排老外坐在靠窗的长桌子边上，谈笑风生。店外的露天桌子被浇得透亮。门开了，一个服务员拿出个“小心地滑”的牌子放在门口。我们刚进去，牌子就被风刮下去了。

老外发出一阵哄笑。

“你们放那个干什么？”问题少女问那服务员。

“门口滑啊。”

那服务员年龄非常小，戴着学生眼镜，脸上一丝皱褶都没有，看着好像是美杜莎的表弟。他出门去把“小心地滑”捡回来。

“唉，这活儿干的，”问题少女说，“店里有多少牌子都不够他败的。”

点饮料吧。可是我看着招牌上清一色二三十元的标价直发愣。真是给老外标的价码。尽管问题少女爽快地表示她来付账，但我几乎从不喝咖啡，不懂这行里的黑话，根本不晓得卡布奇诺、玛其朵、拿铁、天妇罗之间有什么区别。

“你就来个星冰乐吧，”问题少女说，“甜的，你肯定喜欢。”

我刚要开口，只见里边有个服务员拿了一杯冰块出来。“啊对了，”我急忙说，“我不要放冰块。”

真的，童年的夏天嚼冰块解暑的经验实在不太美好，乃至后来一看到冰块我就觉得牙龈发酸。

“一杯星冰乐，去冰。”问题少女老练地说。

“好的，”服务员啪啪地敲着收银机，“一杯星乐。”

也对，星冰乐去了冰就剩“星乐”了，星巴克的雇员文化素质还挺高。问题少女说她要一份拿铁。

我们正等着呢，后边跟上来一个老外，手里高举一个喝得半空的杯子：“Ice, please。”

中国人和外国人真是太不一样了。他们都有爱斯基摩人的血统吗？那老外第一时间得到了冰，意气风发地摇晃了几下，他一脸的胡子，胳膊毛烘烘的，长得像东海龙王手下的保卫科长。

门开了，老外又发出了一阵轰动：那个少年服务生两手空空、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回来了。“找不到了？”柜台里的人问。

“又不知道刮哪儿去了，”他沮丧地说，“还有吗？”

外边又是一阵猛烈的大风雨，两把铁椅子被吹得在地上紧走几步，外国人开怀大笑，估计刚才他们为这椅子能挺多久打了赌。此时我们拿到了各自的饮料。星乐确实有很大的一杯，装得满满的，我小心地摇匀，跟刚才老外摇晃冰块的样子相比，我的动作非但不豪迈，简直都有点猥琐。

少年服务生拿着一块新的“小心地滑”，面容坚毅地往外走。但这次他连门都拉不开了。

现在想来，早期星巴克的服务生真是很有骨气的，在浑身优越感的西洋人面前，他们忠于职守，捍卫中国人的尊严。如今的星巴克俨然被寻常的中国百姓所盘踞，服务生当然就既无机会、又无动力来显示这种精气神了。真遗憾。

“好执着啊。”问题少女感叹道。

“是啊，”我由衷地说，“这样的人将来做什么事都能成功。”

狂风中的大树丧心病狂地摇摆，公园外边一个路人都没有。老外都不笑了，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惊叫起来，这摇摇晃晃的人间让安坐屋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恐惧。这阵大风过后，服务生终于再次打开了门，把“小心地滑”放了出去。

“恐怕不会有人来了吧，”问题少女望着门口说，她盯着那块暂时还没有被风带走的牌子：“我……想去外边抽根烟。”

“需要我陪着吗？”

“不用，”她说，“剩下的拿铁你喝了吧。”

我看着她踩着一双高及大腿根的皮靴，站在门口优雅地掏出烟卷，打着了火机，深嘬一口并吐出了正直的白色气体。她和“小心地滑”一起趁着台风开小差的工夫蔑视它。老外爆发出一阵喝彩，有人竟然鼓了几下掌。我真为她感到骄傲。

服务员来收我们桌上的空杯子。“下午好，”他说。

“下午好，”我愉快地说，“我今天是第一次上星巴克呢。”

“真的？”他惊奇地说，“饮料还满意吗？”

“星乐不错，”我说，指着另一个空杯子，“再给我来杯拿铁吧，去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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